闲云·明月共 36

范闲是得知言冰云今天要回来的,专程找小皇帝告了假,但是小皇帝不批,反而拉着他聊了大半天的公务,范闲腹诽着:平日也没见你有多么勤勉刻苦,偏偏今日勤奋起来。

等到范闲赶回府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西斜的落日从天际流云间钻出几道霞光,给庄严的范府勾勒出几笔柔和温软的线条。范闲匆匆跳下骏马,向门口的守卫询问道“云公子可回来了?”得到护卫肯定的答案后他一刻不停地往后院奔去。

范闲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平时练功都不见有这么厉害。虽然言冰云是因为赵得受伤才回来的,但是总归是回来了不是吗?他本以为这个人会像天边的云,随风飘走了,就再也不肯回来。鬼知道两年多前点头同意这朵云飘走的时候,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放他自由,给他海阔天空,范闲把这些话翻来覆去念叨了几百遍,在夜里辗转反侧了半个月才真正能够接受让他走。

如今这朵云自己飘了回来,叫他如何不欣喜,不激动。他想要彻底抓住这片云,把他留下来,这样的念头涨满了他的脑子,他的胸膛,让他感觉自己要像一只被不断充气的气球,要炸开了。

奔到后院院口,范闲猛地刹住了脚步,他已看到了那个白色背影。

满院东风,海棠铺绣、梨花飘雪,那人就一袭白衣、长身玉立,负手此间,微抬首望向天边一群北归南雁。微风拂起他的乌黑发丝,嫣红花瓣似胭脂点点从白衣滚落。

似是察觉了那道灼热的目光,白色身影动了一下,转过头来。

两年不见,依旧是那清隽如玉的面庞,少了几分苍白,也少了几层霜寒,多出来的是千帆过尽后的宁静与温润,还有浅浅淡淡的烟火气。也许他若没有在年幼时踏入谍网暗楼那阴谋阳谋,明枪暗箭的叵测之地,就会更早的长成今日这般端方君子的模样,只是那时他眸子里不该是看破红尘的淡漠,而是年轻人的意气与盎然生机。

让他离开是对的,范闲想着,这样的想法令他从充满了气随时会炸的气球变成了只被放了气,瘪了的气球,他的心是属于外面的,属于蓝天,属于山海,属于草原,这些最原始的自然给了他生气,让他活了起来,但它不属于范闲,不属于范府,所以他虽然渴望他留下来,却依旧不会拒绝他要走。

言冰云偏了头,垂下长长的睫毛,范闲知道自己火热的目光令他感到了不适,他立刻眨了下眼睛,换上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走过去,拍了一下言冰云的肩膀,像久别重逢的好友拥抱了他,很快就松开。

“这两年还好吗?”范闲问。

言冰云轻轻点了点头,其实这两年多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再范闲的庇护之下,走到哪里都会有暗察司的人给予帮助,他过得好不好范闲应当是最清楚的一个,可言冰云突然意识到范闲大概只是想听自己亲口告诉他。

“我很好。”他说。

范闲笑起来,揽住他的肩膀,“走!吃饭去!知道你要回来我可是让厨子做了一大桌的菜。”

 

偌大的桌子,十几道菜,却只坐了范闲、言冰云和赵得三个人。

赵得不明白、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为什么他都把小言大人拐回来了,范闲竟然还要拉着他这个伤残人员垫着腿一起吃饭。

“知道你们在章县被一群劫匪抢了,我真是担惊受怕了好几天。”范闲给言冰云夹了块鱼肉,他碗里的菜已经高高的摞成了一座小山。

范闲的消息是有迟滞的,当他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章县。言冰云慢慢的吃着范闲夹的食物,他肯定是吃不完的,但他努力吃着。赵得腿上有伤站不起来,就只能守着面前一盘青菜叶子做个吃素的和尚。

“还有遇上海盗那次,真不该放你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范闲喋喋不休地将言冰云过去两年多的日子又一一给他讲了一遍,言冰云者才意识到原来他竟然已经去过了这么多地方,也已经离开这么久了。

等言冰云跟前的菜从一碗变成了两碗的时候,他分给了赵得一碗,赵得捧着那个碗吃的不亦乐乎,同时哀怨地看一范闲一眼,他宁愿待在自己屋子里睡大觉。

“你……”范闲用筷子拨了拨碗里一个肉丸子,咽了口口水,“还走吗?”

言冰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刺了一下,他攥紧了放在桌子下面的那只手,也低下了眼帘,他知道这才是范闲想问的,可是……

他欠范闲的,而且欠的太多,越是清楚的认识这一点他便越想逃离,但是越是逃离,他便越是愧疚。他很清楚范闲想要的东西即便过了三年之久,他还是给不起。他屡次躲避范闲炽热追逐的目光,范闲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现在他很少敢那么看言冰云,他记得他是受过伤的人,不敢再触动他的伤疤,他把藏不住的感情硬生生的蒙上一层布,可言冰云早已见过了布下盖着的是怎样一团火。

“走什么走?就算要走也得等我把腿养好才能走啊!”赵得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用处,他恨不能跳起来彰显一下自己的用途,幸好他跳不起来,否则言冰云指定会起身就走。

等赵得把腿养好怎么也得三四个月,范闲抱着侥幸言冰云在这三四个月里可以改变主意,同时他也清楚自己这样的念头多么可笑,这么多年都不曾改变的事实,又岂会在两三个月里动摇了。

 

赵得花了三个月时间才养好了腿,这三个月里言冰云都住在自在小院,只有偶尔才会去范府看望一下赵得,每当这时范闲就会殷勤的留他吃顿晚饭,第二天早晨再回去,言冰云没有拒绝过。范闲有时候也会专程遣人来请他回范府吃饭,自在小院虽然自在,生活上总不如范府方便。

先前范闲托他照顾的花草竟还活着,那些古籍也没有落了灰,那把琴范闲大概看出来他不喜欢了,所以没再在自在小院出现过。这里每一处都充满了范闲的痕迹,每一寸地方都是在范闲的授意下精心布置的,连这里的空气里都能嗅到范闲的味道,言冰云觉得自己无法再在这里呆下去了,随着赵得腿伤的痊愈,这样的念头就愈强烈。

赵得痊愈的那一天言冰云又被请去了范府,照样是三个人吃了一大桌子菜,倒是没有言冰云回来的那天多。桌上三个人都沉默寡言的,没有人再问言冰云是否还打算走,言冰云自己也没有提起,仿佛这个问题并不能作为一个问题而存在。范闲叫人端了壶酒上来,说是要庆祝赵得痊愈,,三个人里就他喝得最凶,偏偏他是个喝不醉的,除了把眼睛喝得亮了些,想浇的愁没有浇掉,想留的人也不敢开口,他不愿叫言冰云为难。

 

喝到月斜星移,三个人才散场,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

范闲一头扎在自己床上,虽然满身的酒气,他的脑子依旧清醒地可以把圆周率背上四五十位,这是他在另一个世界时的小爱好。但如今圆周率已不能将他的世界画一个完整的圆了,所以他又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在书案前打开厚厚的一沓公文翻阅起来。如今他身兼数职,除了暗察司还有户部、兵部的事情要处理,简直顶的上半个宰相,他也只好从最开始玩玩的态度认真起来,也许他一笔下去就是一城人的生计、一队兵的存亡,他不敢不战战兢兢。

门外突然响起了扣门的声音,他有些好奇,平时这个时候下人们已经睡了,他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进来。”范闲随口应了一声,他不担心有什么刺客敢光明正大的来敲他的门。

门被推开,言冰云站在门口,皎白的月光在他身后晕染开来,范闲惊讶地在公文上留下了一滴墨汁。

“怎么了?”范闲觉得言冰云不会是来道别的,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在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再与他道别,更确切的说通常时候言冰云都避免与他单独相处。

言冰云不说话,他今天的目光有些怪异,盯着范闲却又像在躲着范闲。

范闲忙站了起来,离开书案,担忧地询问:“出什么事了吗?”

言冰云还是不说话,他关上门,然后走到了一个离范闲很近的距离,在这个距离里范闲可以听得到他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但这个距离对言冰云来说绝不是一个心理上的安全距离,即使对方是永远不会伤害他的范闲。

……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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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在微博,结局了,结束了,周末应某人热情的邀约,写篇番外,然后应该就彻底结束了,其实是写的有些压抑的,算了,写完番外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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