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浮生散 5

十里洋场不知何时多了一位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云公子,单论相貌就让人心生好感,又兼学识过人,谈吐优雅,听闻是从国外读军校回来的,因为不愿与各路军阀同流合污,所以流连在衣香鬓影的大上海,眠花宿柳,醉卧美人膝,过着奢靡富丽的生活,游戏人生。

这样特立独行的人总是能够吸引各方势力的目光。都抱着跃跃欲试的态度尝试把他纳入己方阵营,一时之间云心白成为了上海军政界以至于帮派势力的座上宾。但是他从未公开表露过自己的立场态度,对待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与各方都攀得上关系,扯得上交情,上至江浙督军府,下至码头小帮小派都有他可以称兄道弟的朋友。

与此同时一直小心翼翼地与江浙财团、帮派维系平衡的年轻督军范闲开始谨慎的清理阵营中潜藏的敌人。青帮派到军队里的少校参谋,贴身侍卫队里的黑白无常,江浙财团塞入的谋利者,甚至于南方新党安插进来的秘密游说者,都被他通过秘密渠道锁定,并分别清除。

范闲的秘密渠道就是云心白,至于清除过程,不同的目标会有不同的方式。对待帮派里的人,尤其是青帮这种在上海说一不二的大帮,范闲只能在暗地里下手,制造一场意外,或是营造一场仇杀现场。而对于来自其他敌对军阀的人,范闲会把他们推到行刑台上,明正典刑;至于江浙财团和新党的人,范闲的手段会温和很多,他需要财团们的支持以维持军费开销,需要新党这样纯粹无私的革命者替他宣传。

在开始的半年里范闲和云心白没有再单独会过面,偶尔在谁家宴会上遇见也就是相互点头,寒暄客套一番,正如云心白与其他人做的那样。云心白有时会不着痕迹而略显避忌的流露出对这位年轻督军某些政策观念的不满,以撇清二人之间秘密的从属关系。他表演的十分自然得体,从未有人怀疑过云公子会成为范督军的效忠者,在他们眼里心高气傲的云心白不会效忠于任何人。

极少的情况下云心白会亲自动手帮助范闲除掉一些帮派中人,这些人通常身手敏捷,又警惕心十足,云心白只有亲自出马接近他们,再觅得机会杀掉他们把尸体投入黄浦江喂鱼。通常情况下在做这种事的时候他都会做足准备,全身而退,但例外总是会发生。

云心白在与范闲的一名情报官共同参加完一场晚宴后已然成为了莫逆之交,二人“正巧”顺路回家,在外白渡桥云心白打算动手,不料这位常年从事情报工作的官员敏锐的察觉到了云心白的异常,二人相争不下,缠斗在一起,情报官开了枪,子弹从云心白的腹部擦过,撕下一大块血肉。

第二天报纸上便刊登了这则冒着血腥气的新闻,然而文章明里暗里的将这起事件归纳为范督军的对手为打击敌人而杀害情报官,累及无辜。没有一家报纸敢指出这位“对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将这顶不存在的帽子扣在谁的头上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而范闲之所以冒着风险杜撰出一个“空气人”,只是为了将云心白光明正大的送入医院得到完善的治疗。

想起那晚他偶然兴起带着高达亲往云心白租住的房间传递情报,范闲每每庆幸不已。这是他们在打成默契之后的第一次私下见面,过去半年的种种已经证明了云心白的忠诚,他不余遗力的帮助范闲揪出异己,甚至多次将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范闲此次来就是想告诉他自己的信任并交给他一项更为重要的任务。

可他等到的是一身血气的云心白。

有汩汩的暗红色血从他捂着伤口的发青的指节缝隙中流出,但因着纯黑西装外套而并不觉得明显。云心白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闯入房间的不速之客,环境骤然由暗转亮,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泡刺的他眯起了眼睛,细长睫毛上润湿的冷汗更迷蒙了他的双目。

范闲只觉得灯下的人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秀面庞苍白的厉害,唯独那双眯起的凤目射出几分寒光。他握枪的手在细微地颤抖,使整个人像暴风骤雨中摇摇欲坠的白玫瑰。

范闲皱起了眉头,他先看到的是云心白雪色衣领上的一道深红血渍和他脖颈上沁着血珠的伤口,“你受伤了?”

不知是看清了眼前人是范闲,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云心白缓缓放下了枪,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他觉得身体忽的就轻盈了起来,成为一片几乎没有重量的羽毛,不受思想的控制——自由坠落。

“心白?”范闲看着向一侧歪倒的云心白,下意识的扑了过去。

云心白方才按压腹部伤口的手掌此刻手心向上手指微蜷的暴露在范闲的视线里,上面尽是湿淋淋的红色液体。范闲解开他西装外套的扣子,里面雪白的衬衫已经被染红了一半,贴在身上,子弹穿过留下两个烧焦的弹孔也被鲜血浸的看不分明。

范闲莫名感到心脏被揪紧了。他低头看着怀里比自己小十岁的男孩,剑眉之下双目紧阖,睫毛颤动,光洁的额头敷了一层细密汗珠,漂亮的脸部线条因疼痛而僵硬着,曾经红润的双唇此刻褪尽了颜色。云心白仰面靠在范闲的右臂上,无知无觉的将所有重量压在范闲身上,叫人从中联想到“信赖”这个词语。

范闲不是没有注意到过云心白出挑的相貌,只是来来往往他身边漂亮的人儿多了去了,皮相于他而言或许可以引起一时的悸动,但那只不过是紧张又压力重重的生活里可有可无的调味品,他见过英姿飒爽的女子,也遇到过媚态天成的男人,他与他们调情甚至更进一步,他把他们当做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玩物。

云心白不一样,他的漂亮是干净纯粹的,让人生不出下流的想法。范闲欣赏他那种隔绝芸芸众生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极具传染性,让人突兀的与之共鸣。范闲把他招徕到自己麾下,一眼认定这个男孩最适合在人声鼎沸的聚光灯下忍辱负重,他有种天然的与人亲近的能力,只是每当对方已经认为两人倾心相交时,实际上他还保持着心灵的疏离与冷漠。

云心白不可能是玩物,范闲把他当做手中的工具——锋利的刀刃,如今只不过在上海小试牛刀,将来会有更大的天地要交给他施展。这把工具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从不多问,更不质疑,他能聪慧的察觉出范闲每一步动作的用心,并默契的配合,不会自诩正义的为看似无辜者辩白。

然而这夜,范闲把云心白拥在怀里时,看他似一片消融中的雪花,突然生出一股保护怀里男孩的欲望。他的感情超越了对待下属或工具的上线,范闲又想起若若曾经调侃过云心白话,有微弱的火苗撩拨起他千锤百炼的冷酷内心。他把云心白抱起来,向门外冲去。

“督军,不能去医院!”高达匆忙拦住了他,“我们没法解释。”高达不太理解范闲有些莽撞的行为,更看不清楚夜色里范闲目色中深深的担忧与紧张。

“必须去医院,至于解释,想好了告诉我。”范闲扔下一句话,把云心白小心放到汽车后座上,高达只好挠挠头,疾步跟上去,发动了车子。

 

云心白出院后又在家里修养了一段时间,此后范闲几乎再不批准他任何危险的单独行动。他开始接触范闲周围一些信赖有加的亲信,并且逐渐融入他们。他能够察觉到范闲不再谨慎地掩藏二人之间秘密的关系,上海的明眼人们也注意到了这位炙手可热的云公子正在一步步被拉入范闲的阵营中去。

云心白开始在范闲是示意下以青学会的名头吸纳志同道合的的青年学子,组建一支全新、高效的情报系统,兼具暗杀职能。这个系统依然没有旗帜鲜明的隶属于范闲,但都是范闲的忠实拥趸。

青学会的筹建工作花费了云心白大量的经历,大部分学生是秘密加入的,云心白要保证这些人身份的神秘性,以便在今后的工作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至于他自己,依着范闲的态度看,迟早是要进入督军府的亲信圈子的,他还没有想好若那一天真的到来该如何面对北平的父兄。

华北在言若海与言默云的率领下也算如日中天,成为北方最大的军阀势力范围,言默云手下的一干少壮军官仿效日本企图改革军事,但顽固派势力根深蒂固,改革难见成效。而且随着自由民主思想的日益繁荣,华北学子越来越不满言家的专制作风,军政界与学术界对立日益严重。听闻半年多前回到北平的孟良身份暴露,已经被言氏父子秘密处死。

云心白叹了口气,盯着手中摇晃着的红酒杯讷讷出神。

“又在想什么?”一双大手覆了上来,云心白挑眉去看,只见范闲笑吟吟的站在他身侧,他放下酒杯,另一只手拉开范闲的大掌。

“今天晚上有条狐狸要处理,我想……”

“不行。”不等云心白说完,范闲已未卜先知地否决了他的想法,他走到云心白的对面坐下,直接拿起云心白刚放下的酒杯饮尽了杯中酒。

云心白皱起眉头,他向后微仰了身体倚在沙发靠背上,眸色明暗不定的盯着范闲手里把玩的红酒杯。这已经不是范闲第一次拒绝他亲自执行危险任务,而范闲在他受伤后种种亲昵的举动已渐渐超出了云心白的预期。

“范督军何意?”云心白在认真的时候身上总透着冷气,就如他现在看向范闲的目光里蕴藏着冰锋。

范闲眨眨眼睛,向前倾了身子,一字一句地回答:“心白,我想追求你。”

云心白黑亮的眸子在范闲麦色的脸皮上打量一圈,看到他的眼中包含着炽热与真诚,且不论这些情绪的真假,就算是真的对他来说也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留学时周遭经常有同学用类似的目光追逐他的身影,不乏大胆者当面表白,过分者动手动脚,他一律或微笑、或威胁的告诉他们“你可以试试。”无一例外的没有结果。

云心白勾起一侧嘴角,好笑地看着范闲,他也向前倾了身体,两个人的距离被拉进,呼吸几乎要交缠在一起。

“你可以试试。”云心白把同样的话送给范闲。

“今天晚上的可是一条老狐狸,别人来我不放心。”云心白利落的从沙发站起来,拎起扶手上的白色西装外套,甩门而出,把范闲孤零零的留在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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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预感,这篇不会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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